Just A Cat
【4】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只根正苗红的耗子精，可别人都不这么认为。
我有身为一只耗子精的一切美好品质。比如谨小慎微，审时度势，心思缜密，言辞伶俐等等。
加上我生得一副风度翩翩好皮囊，每天灰袖子挥一挥就能引来无数狂蜂浪蝶。
想当年我和我兄弟并称“天庭两大祸害”，所到之处另各路神仙闻风丧胆。
我是因为被各路小仙娥倾慕，他是因为吃光了南天池里的鲤鱼。
耗子精从来就不讨人喜欢，也不讨仙儿喜欢。
我不会偷吃米面，也不会偷人东西。
当我受封天庭保安队大队长这个令人深思的职位时，我对上众仙意味深长的目光，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凡事尽善尽美，不敢犯半点错误。
我以为这样他们就会喜欢我，可他们反而觉得我虚伪。
有人性的东西都是会犯错误的，人至察则无徒，我牢牢记住了这一点。
于是我一面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一面风流倜傥招蜂引蝶。
“哎呀，神仙都有点小癖好嘛。”天帝如是说。
我想了想天帝在外欠的各种风流债，疯狂点头。
那一年我的名字高居“天庭十佳优秀员工”榜首。
我在那场仙宴上左右逢源，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
然后我就遇到了那只想吃了我的猫妖。
我曾经好奇为什么一只动物精怪也能修成仙。
虽然我的本体也是动物，但我是承了云州百姓烟火的福泽，诞生是便是子神，而不是真正有灵智的动物修练而来。
于是我再三和这只猫妖接触，最后终于明白。
这只猫妖实在心思太纯粹了。
换句话说，是真的缺心眼啊。
听说天上的鱼好吃，所以想成仙；听说成了仙可以保护某个人类姑娘，所以想成仙。
心如璞玉，质地通透，身无大业，天赋异禀。
他不成仙儿谁成仙儿。
我心眼儿挺多，我不介意分给他几个。
我摊在老板椅里吐出一个烟圈儿，这样想到。
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
刨去中国地区成精总局局长的身份，我也就是个修行了三千多年的耗子精。
闻到猫薄荷就很想死的那种。
当年干架挺厉害，还当过一段时间天庭保安队大队长。
不过因为某些原因被免职了，罪名是私自窝藏某个缺心眼的天庭重犯。
区区三千年修行，在天道看来连尘埃都算不上。
想要用来平息它的怒火，估计会被虐得渣滓都不剩。
我看着眼前昏睡的小奶喵。
我知道，作为一只耗子精，想拥有一只自己的喵这种想法，非常变态。
但是我从好几千年之前就开始变态了。
我托腮，慢慢感受自己的生命像百川入海一样汇入天道，剩下累赘的躯体如同干涸的枯井。
似乎所有生灵都只有临近死亡，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活着。那些欲望争先恐后地从密闭的心灵里钻出来，张牙舞爪变得分外鲜活。
哪怕创造这些欲望的人如今已经行将就木，但执念依旧像燎原的星火，驱使我将自己燃烧殆尽，成为献给他的祭品。
我曾经把那些令自己不齿的痴心妄想亲手打碎，统统倒进钢管灌上水泥，沉到最深的心底。深到没有人能窥视，即便是我自己。
可是有的东西，是我扎根在骨髓和心脏上的毒瘤。
针砭无救，药石无医。
如果我当时没跟捧着一盘子鱼的他打招呼就好了，那样我就不用这么费心照顾这个缺心眼的傻猫，甚至还搭上了自己的半条老命。
如果当年我骗他说姑娘都喜欢狗屎就好了，如果他送了姑娘满院子狗屎，估计他和那个姑娘也就不会有故事了。
如果我在他被天雷劈了之后第一时间拦住他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冲上南天门顶撞了一众神仙被罚十四道天雷了。
如果我当时不偷偷帮他抗那七道天雷就好了，那样我就有足够的修为打破天道的禁制，直接让他化成人形去找他的姑娘。
如果当初不收他的三根小鱼干，不受他卖萌的忽悠就好了。那样他就拿不到下凡许可，这辈子都傻乎乎的，就不会成为那姑娘的猫了。
如果现实是假的，梦是真的就好了。
如果我现在抹去他所有的记忆，那么他就会作为一只普通的猫待在我身边。
我会把整个办公室都种上猫薄荷，拿办公桌上的电脑给他当暖脚炉，拿自己给他当人肉坐垫，拿各种红头文件给他磨爪子，拿红木书架给他当猫爬架，拿北海龙王的夜明珠给他当毛线球。
我会给他做黄甘鱼，石蚌，缟鲹的生鱼片，用鲈鱼和苏眉给他煲汤。
如果他成为我的猫，我会不吵不闹非常乖，他想看见我我就滚过去，他不想看见我我就滚回来。让我拼命我就拼命，让我走开我就走开。
如果他心情好，说不定还会用头蹭一蹭我的手掌心。还会闭上眼睛把头搁在我的胸前。
他会听到我胸腔里高频有力的搏动，
那是一只灰色的小耗子不断撞南墙的声音，疼痛且鲜活。
我做过一个漫长而难以启齿的梦。
万丈深渊之下，滚滚泥潭里，那双碧如翡翠的眼睛一派春色，结实的胸膛如白玉，触手生凉，却又炽热滚烫，从我触碰到他的指尖处燃起了点点星火，把我焚成漆黑的焦炭。
我希望成为被天雷劈碎在他怀里的灰烬。
那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痛苦与恐惧，也是我终其一生难以达成的奢望。
“兄弟，你是真的缺心眼。”我喃喃自语，伸出手，点在那只小奶猫的额头上。乳白色的光沿着我的经络流向他的四肢百骇。
他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偏偏又那么脆弱那么乖巧那么盲信，相信我随口忽悠他的每一句话。像一只幼兽用纯洁到令人心悸的眼神打量着我，让我胆战心惊。
意识渐渐模糊，我的脑海里涌现出很多尘封已久的记忆，我想那大概是人类所说的走马灯吧。
我看到自己穿着灰色的中山装，恨铁不成钢的戳着他的脑瓜。
“我告诉你，人类的爱有无数种，爱情，亲情，友情……对不同的对象会有不同的感情。人和妖怪不一样，人的一颗心可以同时分给无数人，但是精怪只有一颗心，只能完完整整交给一个人。”
真是缺心眼。
我说再等一世就行你就信啊？
拜托那可是天道，天道的惩罚怎么可能轻轻松松轮回个两世就完了，老子为了你可是搭上了半条命和三千年的修为，从今往后我承了你两人的天谴，用我千年孤独换你们一世同心，至于之后，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早知道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当初你问我姑娘家喜欢什么，我就该跟你说她们全都喜欢鸡粪鸭粪狗屎鸭屎老鼠屎。
早知道你还会“嘤嘤嘤”，我就应该你不“嘤”我就不给鱼吃，真是白瞎了我的秘制酱料。
早知道你这么不要命，我就该告诉你老子因为袒护你承了七道天雷，因为收了你三根小鱼干放你下凡被废了百年寿数，还度给了你五成法力。
早知道我今天落到这副半死不活的下场，当初我就该把该吃的豆腐吃了，该占的便宜占了，该做的梦统统做个干净。
我真不应该活得这么伟岸，我明明只是一只耗子精。
只是一只被淹没在猫薄荷里，瘫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小灰耗子。
遇到喜欢的东西早早偷走藏到家里就是了，何必呢。
早知道我就不在枕头底下压一把猫薄荷了。
朦朦胧胧之中，我看到毛茸茸的爪子逐渐变成人类的手，骨节分明。
困意袭来，我想我将会睡很久，意识远离我之前，我想了想。
嚯，果然还是肉球更可爱。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