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st A Cat
【5】女孩视角
作为一个姑娘家,经常有人说我不够温柔。
很显然,这是谣言。
每当听到这种话时,我总是盈盈一笑,用友善的目光凝望他们。
并随手捡起一切可以给对方造成伤害的物体。
这是我童年养成的习惯,一味忍让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只有让对方直到你不好惹,巴掌才不会糊到你脸上。
我是一名响应时代号召的新时代女青年,
文武双全内外兼修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换得了灯泡打得了蟑螂。
周围的人亲切地唤我沙雕,只有我自己清楚,
我的内心住着一个深沉安静的文艺少女。
平凡,充满幻想,偶尔任性,永远热爱这世界。
我喜欢草莓味的阿尔卑斯,喜欢书,喜欢电影,喜欢甜甜的麦片,热巧克力和蛋糕,喜欢这世上所有颜色,喜欢沙雕的动图和笑话,喜欢阳光烘烤过的棉被,蒲公英和蜂蜜,滑板,泡泡糖,还有喵。
尤其喜欢喵。
闺蜜一脸惊诧,“你喜欢猫?可我看你见到猫连摸都不敢摸。”
我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只摸自己的猫。”
“你有猫?”
“曾经有。”
我有一只猫,有且仅有它一个。
感谢上帝它是一只身材没有太走样的胖橘,橘色白色相间,毛不算长也不算短,摸上去柔软得很。
很小的时候我在街边捡到它,那时它缩成小小的一团,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但是它依然睁着亮晶晶的绿眼睛,明亮有神地看着人来人往。
明明是只软萌娇憨的四脚兽,偏偏矜持自傲,胡须不屑一顾的抖来抖去。
然后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喷嚏。
我心里有一束烟花“啪”的炸开了。
我对着母上大人声泪俱下,死皮赖脸地把它揣在羽绒服里抱了回家。
我傲娇的母上大人看了看猫。
看了看我。
看了看我衣服上脏兮兮的梅花印。
“这个家,有它没我,有我没它!”
“你在地上打滚儿也没用,明天就给我送你二叔家去。”
那天晚上我是哭着睡的,眼泪浸湿了印着星星的枕套,留下夜空般深沉的颜色。
我能感觉到那只我还没来得及取名字的小奶喵就趴在我枕边,温暖轻柔的鼻息呼在我额头上,有什么拂过我的脸蛋,被晚风吹得凉凉的,有一阵酥麻。
后来想想,那大概是它给我的第一个吻。
第二天我就发现它没了。
我的心瞬间坠入无底深渊,好像被活生生地挖掉了一块肉。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为了它和法西斯的母亲抗争到底。
想到我接下来的无理取闹可能导致母上大人的暴怒,我套上了最厚实的两条红棉裤,这样可能更抗打些;并打开保温杯喝了两三口温水润喉,以便发出最大分贝的哭号引来左邻右舍的注意。
推门前一刻,奔涌在血脉中的激情澎湃着冲刷了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想起为了保护弱小的人民群众,杰克奥特曼被宇宙人打败,被残忍的拖在两架宇宙战机后面游行示众。
我有责任保护那个幼小可怜无助的生命,哪怕这会让我惨遭毒打。
我气沉丹田,“嘤嘤嘤”的推开房门。
客厅没有人。
卫生间没有人。
书房没有人。
爹妈的卧室也没有人。
啊,我铁石心肠的老母亲!
想到小猫被送走之后又要在冰天雪地里受冻挨饿,我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啊,我幼小可怜无助的乖乖!
然后我就被我妈扔过来的橘子击中命门。
“大早上你嚎个锤子!”
我一边哭一边打嗝,睁开朦胧的泪眼看到一个人影伫立在厨房门口。
我铁石心肠的老母亲怒视着哭得直打嗝儿的我。
然后一脸母性光辉的撸了撸怀里撒娇的小奶喵。
……我什么我觉得这小崽子翠绿的豆豆眼里有点得意?
总之,最后我打嗝打到停不下来,愤怒的老母亲不让我上桌吃饭。
室内温暖如吹,我盘腿坐在沙发上,穿着两条红棉裤,喝着热水,不停打嗝。
并看着笑得满脸褶子的老母亲把我的小乖乖圈在怀里,拿眼药水瓶冲了羊奶粉,小心翼翼,一滴一滴喂给它喝。
呵,女人。
我一点都不吃醋。
反倒是我爹,他大声嚷嚷着“你妈因为一只猫迎来人生第二春了?”
拎着小奶喵就要扔出门。
我安心回房,关上门,一夜好梦。
第二天我看到老两口抱着我的猫其乐融融,满屋子醋味都散了。
我的猫似乎冲我眨了眨翠绿的眼睛。
当时虽然我还很小,但我总觉得我的猫很特别。
应该不是每一只猫都聪明到,会色诱之术吧?
不愧是我的乖乖,猫颜祸水。
我的老父亲和老母亲经常酸溜溜地对我说,“它果然是你的猫。”
自打它用美色征服了我爹妈,我就再也没看到它对这老两口撒过娇。
它又恢复了狂炫酷霸吊炸天的高冷姿态,每天像个居高自傲的土皇帝一样在家里四处巡视。
我尝试用小鱼干诱惑它卖萌,但它果然叼也不叼我。
它只叼小鱼干。
好吧,还有三文鱼罐头,猫粮,烤鱼,营养膏……
总之它继承了一只优秀橘猫对吃的所有执念。
但怎奈何我们全家都已经拜倒在了它毛茸茸的小短腿下。
吃吧吃吧,没良心的冤家。
我们关系的转折大概发生在,我拿板砖糊了伤它的那群王八蛋之后。
看到它拖着流血的后腿,软绵绵的瘫在我怀里,我气得直哆嗦。
那是我的猫,我杀人的心都有了。
它那么小,那么软,就那么可怜兮兮地缩在我怀里,隔着温热的肚皮我能感受到它呼吸的起伏,还有那颗小小的心脏有力的律动。
那是一个我恨不得揉进灵魂里保护起来的生命,我好怕下一秒它就离我而去了。
我已经习惯了它的孤高和矜持,还有那些不经意流露的信赖和隐晦的友好。
我习惯了每天回家都能看到阳台上它露出的小脑袋,习惯了放下笔抬起头就能对上那双绿色的眼睛,习惯了它充满弹性的肉球拍开我手的触感,习惯了每晚睡觉时呼在我脸上温热的鼻息,还有那些轻柔可爱的舔吻。
“猫啊,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看着我的猫高冷地躲开我抚摸的手,送我回家的男孩冷哼一声。
我突然就没那么喜欢他了。
对不了解的事物妄加评判,不是可以原谅的无知,而是令人憎恶的愚蠢。
我想起之前上课偷偷看过的言情小说,里面有一句话说:
“世人谓你薄情,我独识你情深。拙于表达也并无大碍,毕竟我是你灵与肉的双重伴侣,不光了解你未曾示人的下半身,还知晓你不曾开口的半句话。”
我喜欢它这种深沉委婉别扭的爱,比那个白痴张扬的喜欢可爱得多。
谁年轻的时候没迷恋过个把渣男。
后来,我惨遭劈腿,好在老娘迷途知返,还有一只给力的猫帮我出气。
他确实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但他再也没法拿那张脸出去招摇撞骗了。
况且谁稀罕他那双眼睛,老娘的猫比他好看多了。
当然我还是消沉了一段时日的。
那天我躺在操场的观礼台上午睡,万丈高空碧蓝如洗。
每一阵风吹来,就像鲸鱼掀起巨大的尾鳍。
它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边,优雅地往蓝色塑料椅上一趴,懒洋洋地舔着毛。
觉察到我的视线,它不太情愿地侧过身对着我。
鼻梁高而直,口吻尖突优美,从吻端到耳尖呈现出优美的V形,从内眼角向眼梢延伸出黑的眼线,翠绿色宛如宝石的眼眸清澈,美丽,闪闪发亮。
它伸出带着白色倒刺的舌头悠闲地添起了爪子,有些警觉地微微眯起双眼。
……老天,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的猫有点像霸道总裁。
突然感觉没男朋友也没什么了。
想来自己的猫也算个猫中翘楚,指不定是多少小母猫的梦中男神。
天天抱着个男神睡觉,别管哪个物种,反正是赚了。
当时我觉得,它会一直陪着我。
这世界如此丰富多彩,除了爱情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一个我,一只猫,照样可以过得有声有色。
我带着耳机,听着yutaka hirasaka的《eau》。
只觉得时光缓慢,岁月静好,世界温柔,万物可爱。
我的猫是世界上最好的猫,能遇到它是我此生的幸运。
既然它不在了,那我就不会再有别的猫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从懒回眸,半缘修道半缘君。
仅此而已。
我的心尖儿上只能放一只猫,它离开了,那就空着好了。
我知道我的猫不喜欢我哭。
每次我抱着它抽抽嗒嗒,我都能感觉到它视线里的嫌弃。
似乎在说,“呵,愚蠢的人类。”
虽然很嫌弃,但还是会努力撒娇逗我笑。
都说猫天性薄凉,可我知道我的猫很深情。
男朋友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憨憨的也不知道怎么哄,看着我通红的眼睛手足无措。
他心疼地想了很久,半天憋出来一句。“宝贝……你,你哭吧……”
我哭了它会难过,所以我最后也没哭。
它走了之后很久。
我又带着耳机一个人走在路上。
我看到公园里的小树林,一丛丛纯粹明艳的嫩绿翠绿,蜂蜜般粘稠的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波光粼粼,就像盘旋在底格里斯湖畔八月的光影。
像它凝望我的眼睛。
那一瞬间,仿佛沉默磅礴的世界低下头,在渺小的我耳边呢喃了一句。
“喵。”
我爱你。
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我从不算个勇敢果断的姑娘,但从这一刻开始,我准备好开始全新的人生了。
我知道我的猫很爱我。
很爱很爱很爱我。
结婚的前一晚,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竹林,桃花,溪流,简陋的茅草房。
开了膛的鱼放在灶上,锅里滚着乳白色的鱼汤,火烧得正旺,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一只小胖橘跌跌撞撞地跟在我脚旁。
我梦到一场猫薄荷的雨。
我梦到满院子青翠欲滴的绿,鼻翼间都是薄荷的清香。
有一个人站在铺天盖地的猫薄荷里,天地间的绿意汇聚到一起,都没有他的眸子明亮。
他乖巧地蹭着我的颈窝,吻得我一阵酥麻。
我梦到无数个吻,无数个拥抱。
他的身姿是用最清透的水墨在世间画的一副画。他站在清澈的溪流里捉鱼,袖子挽上去露出精壮结实的线条,我赤足坐在岸边望着他,一条又一条鱼落入我的竹篓里。
对岸有个看起来贱兮兮的灰衣男人,一边烤鱼一边冲着我笑。不知为何我很想揍他。
我几乎以为这场梦可以做到永远。
可后来我梦到一条没来得及料理的鱼,声震九天的巨响和无法躲避的白光。
一切都淡去了,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站在了一片一望无际的猫薄荷里。
一个清冷的声音对我说:
“人妖殊途,你可知返?”
我盈盈一笑。
“不知。”
那人似乎叹了口气。
良久,空中再度传来清冷的声音。
“如此这般,也罢。”
当我醒来,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是心中格外宁静平和,带着隐隐的雀跃。
我不知道枕头为什么湿了,但我突然相信或许真的有前世今生。
我结婚,生子,老去。
生活平淡而幸福。
多年之后我的丈夫先一步离我而去,我并没有过于痛苦,毕竟相遇即是缘分,而我已陪伴着他走完了此生。
对死亡的怯懦和恐惧,一边逐年递增一边与日俱减。
人真是短视到幸福的生物。
我迈着蹒跚的步伐出来晒太阳,不小心摔在了街头。
虽然记忆力逐渐衰退,但我隐约记得,我有一只猫。
就是在这里,我失去了我的猫。
一个年轻人把我扶了起来。
看到我剧烈的咳嗽,他犹豫了一下,轻柔地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抬头,对上一双明亮的黑眼睛,不知为何我觉得里面有隐隐的翠色要溢出来。
我已经很老了,也到了老花眼都不奇怪的年龄。
我笑着冲他点点头。
他愣了一下,也笑了。
真是个笑起来要人命的小伙子,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姑娘。我想。
后来我的身体日渐衰弱,我将老太太不讲理的美好品质发扬光大到极点,软磨硬泡,忠于说服了儿子让我搬回老宅居住。
我颤抖着拆开一包三文鱼猫粮,缓缓倒进碗里,放在窗台上。
“我有一只猫,哪天我要走了,它一定会来接我的。”
“妈,你可真是老糊涂了。”
“臭小子,滚。”
一切安静下来之后,挂钟的滴答声和我的呼吸清晰可闻。
睡意袭来,我强撑着耷拉的眼皮,不肯死心地盯着阳台。
一只小胖橘跳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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